黑夜?白昼?停歇的风。
寂静,寂静,寂静。
人类诞生于黑色的羊水,撕裂社会的子宫残喘苟活,如同魔物一般掠夺身边可触及的一切:
资源,空间,时间,生命。
生命。
我诞生于人类的欲望,照花镜,映月湖,盛下虚幻与无止境的器皿,密封的那种。舟满则覆,月盈则亏,器皿呢?爆裂吗?汹涌喷薄的欲望从未停歇,只有愈演愈烈的份。
我被囚禁在这样一个单方面透明的立方体里,横竖五步,原本是十步,然后慢慢减少,至于说单方面透明,是指我只有在他们需要的时候能看见外面,他们却可以随时看见我的活动,与其说是观赏宠物,不如说是实验的小白鼠,吃喝拉撒,心率,脉搏,脑电波,我毫不怀疑他们比我更了解这具躯壳。
有人在叩墙。哈,我居然叫它墙。
我没有扭头去看, 只是盯着头顶那从未变过样式的白炽灯。但我知道,这个熟悉的,暂时还未令我厌恶的六面体至少有一面变成了透明的玻璃,大概是玻璃吧。
“Lee,放风时间。“
我一下子弹坐起来,这可实在难得!虽然平时偶尔可以用网络,天知道我有多久没和人说过话了!
站在屏幕另一端的是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,西装皮革,面容冷硬,金属色泽的短发被发胶费力黏着,和眼镜纠成一团,整个人泛着剃刀般凌厉的美感。
“我记得你!上一次见你,你才这么点大。”我扯着嘴角在腰间比划了个位置,看着他不虞的脸色,又移到了胸前。他的脸色更差了,活像二十几年没睡觉似的。
…我站起来再比划会不会比较有诚意?
“你爸也是我看着长大的!这么多人里子承父业的就你一个!”我站起来对他扯了一个标准的灿烂笑脸。他一脸嫌弃但是没有终止对话,事实上他无时无刻不是一脸嫌弃。我是说,这是个好现象,起码双方都有好好相处下去的欲望。不像之前那个被我一个微笑吓哭的脆弱孩子,一看就是埋头苦读从题海奋战出来还未经人事淬炼的花骨朵——我是说这位至少是朵食人花,透着芬芳的香气,只要捉到猎物却连骨头渣都不剩下。
事实上我的确记得他,研究人员们似乎很愿意我与他们的下一代交流,不知是太放心我还是太相信他们的根正苗红,但是我很少重复见到同一个人,除了他。
果实长成了,几乎要流出诱人的香稠蜜津。如果无人采摘,任由她烂在枝头上那真是太可惜了。
他直接把我推下车,然后塞给我一个黑色的公文包。
“滚吧,别让我再看见你。”
啧,我咂了咂嘴,这话当真绝情。
车停在繁华街道的一个拐角,我估摸着是市中心,一年前我来过这附近。还未等我说话,他把车门一关就扬长而去,一副想做出决断的样子。
我挠了挠头发,这是要放我离开还是另一个实验?这么干脆利落连句话都不留?
…他倒是留了一句,还不如不说。
我扯了扯脖子上的金属环,上面刻着“LEE”三个字,只要这玩意儿还在,我的行踪和生命都被掌握在别人手中。
公文包里的东西不多,ID手环,识别卡,终端。有了这些,倒是不愁吃住。
可惜了,我对这份来历奇特的“自由”毫无兴趣,相比之下,我更想要另一件东西。可惜了这位…他叫什么来着?
看着面前人惊悚的表情,我努力憋回了嘲讽的欲望。
“呦,我迷路了,所以就自己回来了。”
我再一次回到了熟悉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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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叫Lee, 我住在一个单方面透明的立方体里,横竖五步,原本是十步,然后慢慢减少, 至于说单方面透明,是指我只有在他们需要的时候能看见外面,他们却可以随时看见我的活动,与其说是观赏宠物,不如说是实验的小白鼠,吃喝拉撒,心率,脉搏,脑电波,我毫不怀疑他们比我更了解这具躯壳。
有人在叩墙。哈,我居然叫它墙。
我知道其中一面变成透明,但是没有去看。
“Lee。”对面的人轻声道。
我没理他,双臂枕在脑后,无聊的时候闭着眼睛有助于思考,思考各种东西。比如生死,比如未来,比如…我渺小识海中的另一个世界。
“Lee。”
我一直觉得自己應該活在另一个世界,那个世界在我的笼中。
“Lee。“他又重复了一遍,并且有不厌其烦重复到我回应的趋势。
我随意哼哼了一声,表示在听。
“我会杀死你的。“
哦,这话倒还有趣。我兴奋地坐起身看他。是个剃刀般凌厉的男人,金属色的短发几乎与眼镜纠在了一起。
还未等我开口,画面一闪,回归空白。
啧,跑得真快。
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在被各种“意外”困扰,严格来说她们还没给我造成困扰。不小心被混入毒剂的食物,不洁的饮用水,刀片,金属环的失灵…一时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排斥我。可惜,最大的意外也不过使我昏迷了2小时34分钟17秒,某些时候这些丧心病狂的科学家效率总是意外的高。
毕竟谁都不愿意心爱的玩具被别人弄坏啊。
事实上,能对我造成伤害的东西越来越少了。换句话说,我的实验价值越来越高了,三个月一次的放风时间彻底与我诀别,虽然我从未期待过它,但是没人能阻止我糟糕的心情。硬要形容的话,就像长时间以来习惯吃的配红茶的甜点突然被人抢走了,虽然不喜欢吃甜食,但红茶和甜点是一样不能少的!这是原则性问题。
我不愉快,他们也不能好过。这是原则性问题!
这么想着,我愉快地喝下加了料的水,放下手中被偷渡进来的刀片。
我听到了警报响起的声音。
世界在旋转。我觉得自己似乎存在于另一个奇妙的维度,四周仿佛空无一物,又像是存在万物,前进和后退毫无差别,因为我同时存在于任何地方,却也不是真正的在某一处。时间对我来说毫无意义,感知对我来说毫无意义,因为所有存在的东西都是一体的,死物与生物毫无区别!乐趣呢?乐趣呢!?什么都没有了吗?!!!
我还存在吗?
无趣!无趣!无趣!!
这个问题毫无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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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叫Lee, 我在一个单方面透明的立方体里,至于说单方面透明,是指我只有在他们需要的时候能看见外面,他们却可以随时看见我。
有人在叩墙。我叫它墙。
完全对等的六面体失去了平衡。我没有去看的欲望,因为这毫无意义。
“Lee。”
这个声音我应该听过,但我不记得他的名字,也许我曾经知道过,但现在这对我毫无意义。纵使我急切得想缠住他,占有他,像巨蟒一样将他吞吃入腹,将他与我融为一体。我几乎感受到我的尾部缠上了他的躯体,我的鳞片摩擦着他不再年轻的欲望,我的毒液經由他的血管侵占他的心臟,我的脊椎骨都在吱嘎作响!
“Lee,我已经不能再陪你玩下去了!“
剃刀碎裂了,锋利的碎片在我的手指,腹部,脚背,地面刻下划痕。
“我已经,不能再陪你玩下去了。”
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和呢喃不清的偏执,散乱的发丝从发胶的竭力束缚中挣脱而出,颓废而杂乱,就像他的眼神一般无序又狂乱。
被囚于牢笼的逐渐老去的凶兽?
不,一个声音告诉我,是在沼泽中挣扎的机械知更鸟,金属制成的精巧羽翼在瘴气的侵蚀中老化腐朽,早就没了实际作用,只能扑腾几下,然后陷得更深。
知更鸟?我没忍住,无辜地笑出了声。
“可你还没杀死我呢,亲爱的。你答应过我的。”
我听到了爆炸的声音。
你的沉沦与消亡,将引燃最美的花火,而那盛大而未知的火焰,或许也可以装点我乏味又冗长的没有边际的生命。
你会死去。你会死去。你会死去。
我将重生。我将重生。我将重生。